Star.私玖

不以物喜,不以己悲。

观前生(中)

续上篇(一些原文能代的就没改了)

云霄山门外, 破化神期的紫阳真人喋血复仇归来。 

布下天罗地网, 只为让云霄交出裴御之。觉醒天魔血脉之后, 季无忧的修为突飞猛进, 早就不再是当年那个懦弱卑微、卧在泥土里的少年。 

他脱胎换骨, 一袭紫衣,身材挺拔, 墨玉冠高束黑发,强大又神秘。 

又是一年初雪时节,天地是灰白青沉。 

青年的脚步重新踏上这片土地,唇角勾勒出自己都不能理解的, 疯狂又扭曲的笑意来。 

季无忧声音沙哑又低沉:“裴御之,我又回来了, 我的好师尊……哈哈哈哈, 我又回来了。”笑声含杂报复的快感, 混合他的修为,传开在云霄,枝头抖落了一地的积雪。

在他旁边的是一位水蓝衣裙容貌绝色的女子, 手抱香炉, 皱眉看他一眼,而后问:“你就真的那么恨裴御之?” 

季无忧声音冷冽之极:“夺剑之仇, 百年之辱,杀身之恨。还不够吗。” 

恨?

一百年,死生师友,云霄落败,在问天峰被废修为,断经脉,被世人误解。

楚君誉看着屏幕上的季无忧,笑了。

蓝衣女子仙裙飘飘, 气质端庄, 闻言笑:“够了, 只一件就足以灭云霄满门。”她眼眸不含感情,毕竟生而为神,她骨子里的骄傲偏执到可怕,容不下一粒沙子,何况季无忧还是她的救命恩人。西王母顿了顿,却又笑说:“不过吗,我还是挺好奇裴御之的样子的,只可惜,在他名声最盛时,我没能一睹天榜第一的风采。” 

季无忧面色阴沉。 

西王母忽而偏头看他,盈盈眉眼带了丝困惑:“诶,怎么你今日换了身衣衫,不穿白衣了吗?不过相比起来,我倒是还更喜欢第一次见你时你的样子。”

她温柔笑:“你在昆仑迷了路。穿着灰褐的粗糙葛衣,长草为绳束发,云雾湿重,我当时一看你背影,就觉得你该会是个很有意思的少年。” 

她说着,忽然察觉季无忧神色不太对。 

神女的脸色也出一丝慌乱:“无忧,我说错什么了吗。” 

“呵,模仿裴御之,自取其辱。”虞青莲道

虞青莲进空间之前对这小胖子印象还挺好,万万没想到人心变得如此之恶。

有些人生下来就注定是恶的,改变不了。

季无忧神色狰狞到似乎下一秒就要杀人。久远记忆里,那种根深蒂固的卑微怯懦,如刀子一下又一下捅在心口。从西王母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,都把他肮脏可笑的想法挖出来,暴露无遗。 

季无忧眼眸赤红,跟她说:“闭嘴!” 

西王母皱起了眉,不明白他的愤怒从何而来。 

就像她也不会知道,第一次见面觉得有趣的背影,从来都是他滑稽可笑的模仿。

他以前是那么羡慕裴御之,从第一眼开始,深入骨髓。那个人就像一道光,却没有驱散他世界的黑暗,而是他把照的越发丑陋——

葛衣草绳,少年轻狂;雪衣银剑,气质凌霜。

季无忧心中涌现出密密麻麻的恨和怒,牙齿咬的咯咯作响,眼通红:“他就是个小偷,这些本都该是我的!凭什么,他凭什么!”

不过没事了。

季无忧的手指紧握,他很快会按照上天指示夺回属于他的剑,而裴御之,也该得到他应有的惩罚。

他要把他从云端拉下!让他从来不染纤尘的雪衣沾上泥土,从来疏离冷漠的神情失控愤怒!让他在天下人面前被折辱,让他和过去的自己一样卑微!

“比不上人家就要把人家从高台上拉下来,好狠毒的心。”有人感到愤慨。

“最讨厌把天之骄子拉下神坛的。”

西王母抱着小巧炉子,眉眼静好,没有在说话。

只是看着季无忧现在的状态,她暗自唇角勾起,更加好奇:“裴御之啊,会是个怎样的人。” 

此时。 

曾经的天下第一仙门前,密密麻麻站满了看戏的人。云霄启动护山大阵,深邃浩瀚的紫色剑意苏醒,成远古巨龙,威严盘踞在山峰之巅,像是云霄最后的守护神。 

当初人族剑尊耗尽心血塑造的阵法,扎根在沧华,万年后依旧尊贵强大不可撼动。 

即便季无忧已经化神,同样不能踏足一步,被困在山门外。 

众人隔得很远,看着那道穿破苍穹的紫光,也忍不住战栗。 

“这就是云霄啊……百足之虫,死而不僵。紫霄剑尊威严尚在,看这架势,裴御之就算躲一辈子,我们也不能奈他何。”

有人却摇头,幸灾乐祸说:“你想多了,云霄护山大阵,能一直护住的也就只有天堑峰。因为那里是阵眼所在,不过其他峰的云霄弟子就难说了。” 

“裴御之想一直躲在天堑峰当个缩头乌龟,真的能眼睁睁看着门中弟子因他死去?要我说,云霄摊上这么一个掌门,真是师门不幸。” 

有人接话,困惑:“真不知道,裴御之怎么给云霄弟子洗脑的。都闹到这个地步了,还是死保着他。” 

一人嗤笑:“大概剑修都是榆木脑袋?不过,当年,谁会想到,裴御之有这么人人喊打的一天呢。” 

是啊,谁能想到呢。 

风雪沉沉,众生寂寥。 

紧密的密室,年轻的云霄掌门,神色一僵,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来。 

那血落在他衣袍上,红白交错的鲜明刺眼。

体内真元大乱,在几近疯狂的高速运转里,终于出现反噬。 

他闭了下眼,而后睁开。 

手指扶着石床,僵硬站起身来。 

久闭的石门大开,外面的树枝上昏昏欲睡的小黄鸟被惊醒,它眼睛放光,但是看到青年的神色后,到嘴边的声音重新咽回去,它安安静静不说话。 

死一般的沉默里,有人往这边走来,衣袍掠过树枝,是陈虚。 

“裴御之。”陈虚气喘吁吁过来,看到眼前人的模样后。 

眼睛瞪大,本来的喜悦冰冷,满腔都是荒凉苦涩。“你……你的头发……” 

一夜白头。 

衣袍如雪,他的发也如雪。 

众人皆被白发裴御之惊到了。

裴景看着屏幕中的自己,有些陌生,但也有些熟悉。

白发如雪。

第一个人想到的是楚君誉。

裴御之没什么表情,当初少年眼中的光隐没,只剩平静荒芜。他声音也很轻:“虞青莲她们来了是吗?” 

陈虚只感觉眼眶一热,咬牙:“是!现在都在天堑殿,你去见一见他们!” 

裴御之笑了下,却说:“我不见,让他们都回去。” 

陈虚愤怒地上前一拳打在他脸上,眼中有水光,磨牙:“你到底还要颓废到什么时候?!区区一个季无忧,你到底在怕什么?——你到底在怕什么?” 

狠狠挨了一拳。裴御之往后退一步,捂着脸,银白的发遮住神情,许久沙哑低声说:“我到底在怕什么,我到底在怕什么……” 

他笑起来,唇齿间尽是血的腥甜。他声音颤抖,“我到底在怕什么,陈虚你知道吗,我在石室内怎么封闭五感都没用,一闭上眼,耳边全是他们的求救,鼻间也是挥之不散的血气。那死去的云霄弟子声嘶力竭质问我,云霄的列祖列宗在上冰冷俯视我。我是罪人!我是云霄万古的罪人!” 

他似是笑了,又似乎是哭,说:“季无忧恨的是我,是我犯下的罪,生死都与云霄无关。” 

陈虚恨不得扇他一巴掌让他清醒点。 

但最后只是重重地打在了旁边的树干山。 

青年眼睛血丝布满,说话的声音却是掷地冰冷。 

“你以为你死了,季无忧就会放过云霄,是我太天真还是你太天真?——季无忧就没想过放过这里任何一人,现在做出这样的事,不过是在刺激你折辱你。裴御之——现在云霄万万人的命都在你身上。我以前不想说,是怕你有压力,但是你现在这样,跟个缩头缩脑的废物有什么不同!你是云霄的掌门人,你是所有人最后的救世主!”

“云霄不会亡,也不可能亡,我昨天联系上了经天院,那边传来了一丝魂息,师祖还在!” 

陈虚望着裴御之。 

两个人的眼睛如出一辙的红。 

簌簌雪落,白了少年头。沉默很久,陈虚声音沙哑,他用手捂住眼睛,似乎是一个恳求:“裴御之,你现在去天堑殿……只有你能联系上师祖……这是我们,最后的机会了。” 

云霄众人淡然地看着,当前局势,云霄落败应是改变不了的,看着裴御之也都是心疼。

陈虚的眼睛如同屏幕上的他般红了,他不知道裴御之在怕什么,生死有命,不该坐以待毙。

但屏幕上的他说出这句话也该带了几分不忍心。

冬风不解意,呼啸漫过云霄的山头。踩过覆雪的台阶,女子的衣裙艳艳如盛放的蔷薇花,清脆的金铃声似乎给世界都带来了一分生机勃勃。 

虞青莲轻声说:“真没想到,再来云霄会是这种局面。” 

在她旁边的是一袭灰色狐裘的鬼域城主。 

寂无端眉眼一如既往阴沉,声音散漫:“裴御之倒是给自己找了个好徒弟。” 

悟生摇摇头道:“这事也不能怪御之,我当初第一眼见季无忧便觉得不对。他百年化神,必是入魔修的邪道。现在对付的云霄,恐怕下一个,就是我们了。” 

凤衿近日凤凰血脉觉醒得更加深刻,闻此,蹙了下眉,说:“在他身上,我确实感受到一种阴冷之意。似乎万年前就有过。季无忧此人,不太正常。” 

寂无端抿了下唇。 

他们沿着天堑峰上前。 

虞青莲莹白的手指折花,说:“季无忧攻上来。经天院还要靠裴御之联系,我们能帮他拖一会儿是一会儿吧。” 

另三人点头。 

赤瞳眼眸清凌凌的,也跟着栽了下头。

虞青莲看着它的眼,一下子笑出声,将花揉碎,淡粉色的花瓣落了它一身红色羽毛。 

“叽?”赤瞳有些疑惑。 

虞青莲说:“好像第一次见,也是这么一个雪天。哈哈哈,我还记得裴御之当初的浑话呢,拿你来撩拨我宫中一个小师妹。” 

她咳了下,促狭地笑说:“——毕竟拿它当食物是为了庆祝今天的幸运,若是这样做,让令我感到幸运的人不开心,也就没意思了。’ 

“仅仅遇见你就让我感到无比幸运,哈哈,我家那个小师妹,可是好长时间看到裴御之就脸红呢。” 

凤衿翻了个白眼:“我好长时间看了他就暴躁。” 

赤瞳想起了它险些被炖汤的经历:“……” 

“这时候你们还有心情开玩笑?不知道这番的后果多重吗!”裴景一想到他们的结果就有些冷静不了了,尽管当初浮屠殿只是轻描淡写。

“这话说的不对,我们才不像你躲起来坐以待毙,对待敌人上就完了,管他结局是好是坏,自信就完了,这可是你说的。”虞青莲道

“御之,你有难,我们该来帮你。”悟生罕见的说话了。

“嗯。”

茫茫风雪让千山沉寂,鸟鹤抖落翅尖的霜,万物荒凉。

“上次瀛洲岛你说我欠你一个人情,这下记着,我还清了。”天堑殿的宫殿前,虞青莲停下脚步,回眸笑说。 

声音如初雪般清透明朗。 

金铃红裙,明艳如花,逆着山峦碎白色的光,仿佛是一生最美的回首。 

……一生最美。 

裴御之在镜台中看到了一切。 

听着悬桥上两个弟子轻声的讨论,把所有期望,寄托在那个他们深信且愿以命相护的掌门身上。 

“你说他能救云霄吗?”

裴景看到这一幕才发觉,先前浮屠殿中的心魔幻象与眼前的场景重合,他原以为那是他的内心真正的恐惧,是真正的心魔,原来事已发生。

“心魔。”裴景似想到什么,抬头看楚君誉,对方没有看他。

当初在浮屠殿,楚君誉也进去过。

之前在十四州主殿,云中十四州掌门叫他,他还怀疑世界上哪有第二个裴御之,现在想想,当时楚君誉也在。

心中答案呼之欲出。

难怪他这么了解自己。

“应该能,不,肯定能。”

裴景觉得喉咙发涩,却什么都说不出。

他看着季无忧派了人手,占据一百零八峰,揪出无辜弟子,大肆屠杀。

血气盘旋而上,染红云天。

他看到虞青莲四人分开行动,往离山门最近,被受摧残的迎辉峰走。

踏出这一步,再无归路。

迎辉峰的洞天福地,修雅院,一个黑裙女人手提云霄弟子的人头从院子中走出。

身上褐色的衣裙被鲜血晕深,出门看到不远处的人她就停下了。

微微笑,上挑的眼角带三分刻薄之色。

潇湘竹被风吹的碧波横生,一阵一阵落下的竹叶,如刀子般,掠过美人眉眼。虞青莲站在一个陡峭山坡的台阶上,沉默和她对视。 

黑裙女人沉沉笑了:“宫主,好久不见。”

虞青莲面无表情, 平静道:“果然, 季无忧的目标从来就不止是云霄, 但我还是没想到, 我在这里居然遇到了你。” 

黑裙女人眼角流露出分狰狞:“你是说紫阳真人吗?——放弃挣扎吧, 你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,你也没资格掌管瀛洲。” 

虞青莲讽刺一笑:“我没资格, 你就够资格了?” 

黑裙女人把手里的人头丢下,沾满鲜血的手捂着脸,笑起来:“你没资格,我也没资格, 只有她有资格!我瀛洲先祖根本就没死,是你们一家子——毫无神格的卑贱凡人, 冒充她后人, 恬不知耻占领了瀛洲。不过, 她很快就会复活了,哈哈哈,她很快就会活了。” 

“海外三仙山, 瀛洲蓬莱方丈, 仙山从来就不该一群低贱凡人该居住的地方!都是你们!都是你们把瀛洲搞得乌烟瘴气!” 

黑裙女人笑,手上的血沾到脸上, 更加显得神色疯狂。 

“虞青莲——你怎么好意思叫青莲呢?我就恨当初没能弄死你,不然, 哪会让我落到现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步!明明你们才是罪人, 为什么被逐出瀛洲的——却是我!” 

“她嫉妒,扶桑仙子哪能是她能评头论足的。”座中不少有倾慕虞青莲的,男子女子皆有。

她神色扭曲, 大吼一声,眼里的恨熊熊燃烧,脚步往下走,边走边说:“幸好我遇上了紫阳道人,他知道我的想法,他支持我的想法,他帮我复苏瀛洲神女,他助我一臂之力。” 

她狰狞大笑:“也助我,今日——杀死你!” 

她站到了虞青莲面前,染血的手直接伸向虞青莲的脖子,指甲瞬间变得极长,锐利如恶鬼,来势带着刻骨的杀机。 

虞青莲反手握住她的手腕,同时鞭子挥地。咔咔,她们所占的台阶四分五裂。 

两人齐齐收手,然后各自退到了一方。 

黑裙女人猛地瞪大眼,难以置信喃喃:“元婴后期……你居然已经元婴后期了。” 

虞青莲眼眸冰冷:“我那时念旧情,只是将你修为废尽逐出瀛洲,现在看来,当初就该杀了你。” 

黑群女人无声冷笑,“什么念旧情,不过是我侥幸逃离而已。” 

说到此处她眼眸都涌现出一层血色:“你把我修为废尽,那一夜的痛苦我毕生难忘。你知道我是怎么从瀛洲逃到天郾城的吗?” 

她声嘶力竭:“我成了一群筑基修士的鼎炉!我曾经是瀛洲长老内阁高高在上的元婴长老,结果只能像狗一样被他们轻贱凌辱——虞青莲!你可知道我当时有多恨?!我很我恨不得把你碎尸万段。我心里发誓,我当初的屈辱如今一定要你一一偿还。” 

她咬碎牙齿,“然后,我今日也终将如愿。” 

“世人口中高贵遥远的扶桑仙子,不可亵玩的瀛洲宫主?哈哈哈,我也要像当初你废我修为一样,抽你筋骨,让你成为废人!把你拔光衣服卖到最低贱的拍卖场!哈哈哈哈!” 

虞青莲的眼眸甚至一分厌恶的神色都没有,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,淡淡说:“我废了你修为,却没毁你灵根,也没夺你身上的法宝——你真的连一群筑基期的废物都打不过?” 

黑裙女人愣住,然后恨恨不休:“就是你!就是你!就是你害我堕落到那个地步!” 

“啊啊啊啊!我要杀了你!” 

“好心被当驴肝肺。”

“自己能力不行,到怪起他人来了。”

这位黑裙长老重新修炼,有季无忧相助也只是元婴初期修为。 

根本不是虞青莲现在的对手。 

但是虞青莲还是轻微皱起了眉,觉得事有蹊跷。 

果然,就见那黑群女人发完疯后。突然脸色扭曲地冷笑,眼里尽是轻蔑之色:“你以为你真的是我的对手?我在天郾城继承了青莲先祖之力,她将觉醒在我身上。”她缓缓的张开了嘴,舌尖慢慢推出,在猩红舌尖上有一朵洁白的莲花。 

黑裙长老周身气流爆破,鼓起她的发和衣裙,像是索命而来的女鬼。 

“今日,必是你的死期!” 

虞青莲闭了下眼,然后笑了下,轻声说:“我就说你怎么可能目的那么简单,苏醒浮世青莲。我当初还是太傻,以为你的罪只是放魔修入瀛洲。呵,让神女觉醒在你身上,”她抬眸,眼眸碎了冰:“不如说,是你想吞噬她的力量!” 

黑裙女人再也不打算假装,大笑起来:“那又如何?!哈哈哈,你今日注定是一死!不,我不会让你死,我要把你毫无反抗之力的丢在人间去,被那些肮脏丑陋的人羞辱!” 

她眼神怨毒,一股碧青色的力量融汇到她肌肤里,强大的混沌之力把四方草木都震的响彻。 

远古之力,虞青莲到底不是对手。几番交手,最后一个不慎,被黑裙女人重伤,沿着石阶层层滚下,到了山顶一块覆满白雪的平地上。 

白的雪,红的衣裙,虞青莲五指撑着地,眼眸望向前方。 

黑裙女人对她出手,每一掌都要拍碎她的经脉。 

她现在喉腔一片血的冰冷。 

看着那个女人往前。已经疯魔的长老说:“你有没有想到你会有今日?哈哈哈哈哈哈哈哈,你也有今日!” 

她五指成勾,就要从虞青莲眉心探入,捣碎她的识海,粉碎她的灵根。 

虞青莲的呼吸深深浅浅,五脏六腑粉碎般疼痛,丹田内不剩一丝灵气,手指蜷缩在雪地上。 

目光隔着飞雪,就看着她的手逼近。 

黑裙长老眼中的戾气和报复的快感越来越重,甚至脸上浮起得意的笑。似乎是看见了虞青莲被人践踏的样子,郁结多年心口的那股恶气终于吐了出来—— 

但最后关头,千钧一发。 

她蓦地瞪大眼! 

手指被一股莫名其妙的力量阻止,堪堪停在了虞青莲一厘的地方。“这是什么……”她面色惊恐,喃喃。 

碧青色的光在她身上越来越烈,这位瀛洲前任长老突然抱头,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尖叫。 

刺眼的碧光爆破,她的皮肤也随之裂开,血肉淋漓,痛苦的嚎叫在静而远的雪地上,响彻云霄。 

虞青莲笑了下,张开嘴,一片红。 

她捂着自己的胸口,缓慢站起身。声音很轻:“浮世青莲,你以为真的是你能吞噬的吗?你又怎知我不是她的后人我不是神族……呵……” 

她说断断续续说:“我佛眼莲子为心,我不是她的后人?……哈哈……真是我从小到大听过的最大的笑话……我与先祖是有感应的……你身上的莲花已经枯了……”她眼底一片荒芜,轻声说:“她当年只是陷入沉睡,而今却是完完全全死了,是你干的还是季无忧干的?……不过,不重要了。” 

她手指强硬掰开黑裙女子的嘴巴。 

变成血人的长老,眼睛红欲滴,泼天怨恨纠缠深渊。 

虞青莲中指和食指成剪刀,面无表情,咔嚓,把长老舌尖的莲花剪了下来。 

一团血色滚到了雪地上,肮脏的青灰色血也溅到了她脸上。 

长老浑身一震,已经发不出声的喉咙仰天无声大喊,身体痉挛屈服在雪地上,狼狈不堪。 

虞青莲轻声说:“我自毁莲心换青莲反噬,纵是死,也不会,让先祖在你手中受辱,也不会让你继续活着……屠杀云霄万万无辜弟子。” 

自毁莲心

虞青莲做的很果断,但她不会后悔。

“当初的人情也算抵了。”虞青莲为了缓解氛围说了句,但好像没起到作用。

黑裙长老还在挣扎,拖着她一起狼狈死去。而虞青莲现在同样手无缚鸡之力,一个踉跄,和她一起滚到肮脏的血泊里,滚到肮脏的雪地里。黑裙长老现在只剩狰狞的血肉之躯,用最后一丝力量,欺身而上,活生生掐着虞青莲脖子。 

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!贱人!啊啊啊啊啊啊啊!去死!!” 

虞青莲面色苍白,窒息的痛苦剥夺五感,她眼神越发恍惚,旁边是落雪的声是女人崩溃的尖叫,嘈杂刺耳。 

但她视线却茫然看到了背后青黛色的山峦和高远的灰色苍穹。 

一眨眼,似乎是几百年的岁月流光。 

长鞭裂瀛洲,血池生碧花……那么多年的欢笑,肆意,骄傲,愤怒,最后只成此刻飘零在她眉心的一片雪。冰凉。 

她曾行遍千山,叫世人折腰。 

她曾路过人间,屠百鬼万魔。 

铃铛微弱响动。

如同那经天院慵懒的午后,打在她指尖,光的声音。

泛着金色的枫叶会飘过窗,落到她掌中,成为她鬓发上的装饰。旁边裴御之可能在和凤衿斗嘴,陈虚寂无端说着风凉话,然后悟生无奈出言劝架。

鸡飞狗跳,又静谧美好。

在她最无忧的少女时节。

虞青莲嘲讽的扯了扯唇角,最终还是没有笑出来。

她闭上眼,心中空荡荡,苍白许愿。

愿瀛洲无恙,愿母亲不悲,愿挚友安全。

恍惚间,她听到了少年时的对话。问天试后,山阴小筑,各诉生平志。

懒洋洋的少年音:“天下第一我已经到手,那么就争取成为修真界历年来最年轻的元婴修士吧,要让有一天,人人都知道裴御之,玉树临风,是个高手。” 

醉醺醺的少女翻个白眼:“我看是人人都知道裴御之,心高气傲,像个疯子。” 

蓝衣少年打住:“你两先别吵!先让悟生说。我还挺想知道他的。悟生,你的愿望是什么?” 

僧人无声微笑:“我的愿望,大概是尽平生,渡化世间之人吧。” 

“哇。” 

所有人意料之中,还是装作意外表示支持。 

兜兜转转又到她。 

少女一拍桌。 

“我要这天下比我美的都没我强,比我强的都没我美!” 

雪衣少年笑的前仰后翻:“哎哟我去原来你的梦想是成为天下第一强者。” 

蓝衣少年没眼看,“大师你先把他渡了吧,我受够他了。” 

虞青莲眼角渗下液体,她笑了下,轻声道:“裴御之,我真的从小美到大,只是你个贱人一直眼瞎……” 

气若游丝,消散天地间。 

苍天细雪,覆盖两具冰冷尸体。 

她一生爱烂漫,爱美丽,爱人间珠玉,爱山间名花。没想到命运无常,如刀锋森冷。最后死在泥泞中。死在脏土上。 

不……” 

裴景眼睛赤红,心中歇斯底里的呐喊,从口中溢出却是绝望又无助的轻喃。 

师尊死时压抑的悲伤难过,终于因为虞青莲的死,叠加一起,崩溃而出。 

铺天盖地的悲伤绝望涌上心头,泪如雨下,却是哽咽出声:“是……你一直都很美……一直都很美……” 

一生都很美。 

裴景感觉自己的心口被捅了两个血淋淋的洞,

痛啊!

迷茫和惶恐现在,都被仇恨和悲痛覆盖。 

残酷的回忆,还是没有停止。 

像这场雪一直在下。 

众座无声。

虞青莲觉得前世的她死了也不亏,至少听到裴御之说她美了。

画面一转,是迎晖峰一个漆黑的山洞里。 

湿湿冷冷,青苔上爬行着不知名的虫子。 

一点幽蓝的鬼火生起,旁边灰蓝蝴蝶振翅,微弱的光照出青年阴郁的眉眼,黑色的大氅,衬得他脸色愈发虚弱。 

山洞有个小台阶。 

寂无端依着火往前走。 

血迹蜿蜒在他脚下,台阶转弯,他终于在一个空荡荡的台子上,看到了,他知道会遇见的人。 

“谛风长老,好久不见。” 

寂无端冷笑一声,薄唇开口。 

谛风长老缩在黑色斗篷里,身躯只剩皮包骨,眼神阴冷如同毒蛇。沙哑低沉道:“你竟然来了云霄。” 

寂无端说:“我在外面,看到那些云霄弟子的死状,就猜到会是你。” 

谛风长老桀桀笑:“哈哈哈你猜到是我又如何?你来云霄也好,省的我还要杀回鬼域去找你。” 

寂无端高高瘦瘦,总有股人间书生的病弱气,此时阴冷的眉眼却涌出浓重杀意:“你杀人抽魂,把他们的魂魄都放在了哪里!” 

谛风长老大笑,满是猖狂:“放哪儿了?当然是来炼我的玄阴百鬼阵了。没想到吧,被你们当做极恶之人下令追杀,我却在天郾城竟然得了上古鬼王的秘籍和阵旗哈哈哈!待我阵成之时,这世间死人皆为我所用,我定会踏平鬼域,我要把你们所有人活生生炼成傀儡!” 

寂无端青黑色的瞳孔猛地一缩。 

玄阴百鬼阵阵旗?! 

谛风长老继续狞笑:“云霄弟子的魂魄真的是养阵上好的材料。哈哈哈。若是得裴御之魂魄,我成功的可能性怕是百分百。寂无端,还有你那老不死的爹,你们懂什么鬼修——修罗鬼道,从来没有可笑的怜悯心。你们都该死!!” 

寂无端眯了下眼,冷笑:“不自量。 

谛风长老神色大变。 

“锁魂绳?!你居然有锁魂绳?” 

他惊恐往后退一步,手指慌乱在背后的石壁上按,胡乱一通,最后终于摸到一个机关。咔咔咔,石壁的门打开,露出了深渊般的悬崖。 

谛风长老转身就要逃。 

寂无端却眉心一冷,“你以为你今天能逃的出去吗?”他身形如诡烟,紧跟上去,但是踏进去的第一步就察觉到了不对劲! 

谛风突然回头,嘴角露出一个极其狰狞的笑。他电光火石间,手指刺入寂无端的眉心,鲜血溅到了二人之间。玄阴百鬼阵突然发出耀眼红光。深渊之下,似乎什么在苏醒,各种恶鬼的哭嚎传来。 

谛风长老眼神阴毒:“我一直在找阵眼,本来计划是裴御之的,因为这里也只有他有这个资格。不过你送上门来,就别怪我不客气了。” 

“我现在是作阵人,你是阵眼,命运生死都掌握在我里——寂无端!我看你还跟我狂!滚下去和那些恶鬼作伴吧。” 

他拽着寂无端的手臂,就要把他往深渊推。 

谁料寂无端却不为所动。 

谛风长老声音戛然而止,愣愣盯着他。 

年轻阴郁的鬼域少主眉心出了一点血,红若朱砂,视线却是讥诮而嘲弄的。 

“你以为我身为鬼域少主,对玄阴百鬼阵的了解会少于你。” 

谛风长老瞪大眼——同时能明确感知到,自己的法力在流逝,元婴在嘤咛哭泣,四散开来。他张嘴,这下子,眼中终于是真是的恐惧:“你……”寂无端说:“生死门换,乾坤交替,阵眼杀阵——你以为阵眼就不能杀造阵人吗?” 

谛风长老恨极,想要挣扎,可是四肢无力。而且脚腕被从深渊爬上来的东西握住,冰冷刺骨,是恶鬼——他呲目欲裂。 

谛风长老很快平静下来,视线变得极其怨恨也极其恶毒:“阵眼杀阵,持阵人死了,那么玄阴百鬼阵会暴躁会狂怒。你杀了我又如何,我所忠诚的紫阳道人会继承这里,他会替我炼好这个阵,让万年前真正的修罗鬼道重回人间!让鬼域被真正的恶鬼主宰,而不是你们一群废物!” 

寂无端伸出苍白的手指,将眉心的血擦去,只是红色的印记却再也不散。 

他许久,苍白病弱笑了,轻声说:“有意思,可你把我炼成了阵眼啊。” 

“阵眼杀阵,可不光是杀造阵人。” 

谛风长老眼珠子都要瞪出来。难以置信过后是怒不可歇:“寂无端——你是想你——!” 

只是他的话语再也说不出,被从深渊爬上来的女鬼一口咬掉了头。 

咔嚓清脆的声响,血模糊了寂无端的言,他抬袖擦去。抬眸,对上了那个披头散发,五官浮肿扭曲,血红之光的女鬼。从她身后,越来越多的鬼往上爬,布满尸斑的手攀上悬崖。 

石门在一点一点聚拢。 

寂无端看着女鬼,看着深渊,抿着唇。 

白色的光一点一点随着石门关闭而消散。 

手指颤抖,只是……他出不去了……也不能在出去了…… 

以身饲鬼,阵眼杀阵。

“寂无端!不要!回来!”

裴景再也忍不住了,硕大滚烫的泪冲出眼眶。

再也不能把自己当个世外之人!再也不能平静看着这一切过往!

他冲上去想要把那个沉默站立如青竹的病弱青年拉出来。

“寂无端!你回来!你怕鬼啊!!!你回来!你知不知道你怕鬼!!”

“你知不知道你怕鬼啊!”

他赤着眼嘶吼。

最后一刻,漆黑的青石门关闭,病恹恹的青年似乎感应到了什么。回头看了一眼——他钟爱琴棋书画,常年伴在死人身侧,眼中却是不符合年龄的清澈。他逆着光,身后是慢慢爬出深渊的恶鬼。

衣袍翻飞,望着某一个点,寂无端呼吸很轻,唇角淡淡笑了下,平静说:“裴御之,靠你了。” 

咚!石门关闭! 

裴景仿佛看到了最后一幕,一只女鬼攀上了寂无端的肩膀,张大嘴撕咬而下。而这位病气阴沉的少城主,缓缓闭上了眼。 

场面过于悲凉,众人也没有嘲笑堂堂的鬼蜮领主竟然怕鬼。

寂无端看到屏幕上的鬼还有些心悸,脸色苍白,悟生揽了下寂无端的肩膀,他才减缓了恐惧。

“啊——!!!” 

从天堑峰主殿,传来了青年的声音!发自肺腑,发自灵魂,绝望、愤怒、悲痛,穿破这茫茫苍天。照出人世间的冰冷猩 然? 

裴景已经痛得麻木了。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脸,一片冰凉。他只是一个世外人,看着所有的一切,就已经濒临崩溃。那么裴御之呢,那么楚君誉呢……他感觉灵魂都被揪起。 

天堑主殿,镜台之前,三千银发的年轻掌门痛苦的半跪地上。一拳捶着池壁,骨骼轻碎,鲜血直流。 

镜台上显示的,是死在雪地唇角溢血紧闭双眸的虞青莲,是洞门之外深渊恶鬼中平静转身的寂无端。 

还有悟生,还有凤衿。 

空旷的宫殿内,千面佛成魔,生取他舍利心,白衣僧人覆眼的长绫落下,淡金色的眼写满慈悲而哀伤。他曾立志渡化世人,不料最后是佛来杀佛。舍利心毁,莲台也碎。这位最具慧根的佛子,最后,留在世间的只有一声轻轻浅浅的叹息。 

曲折的山路上,西王母衣裙潋滟,追溯起了当年青鸟一族的恩恩怨怨。她终于如愿,挖出了那双呈三千业火的眼,笑容狰狞:“凤凰眼……哈哈哈!”赤瞳眼眸通红,在靠着山壁奄奄一息的主人边叽叽喳喳,但怎么也唤不醒他来。 

血池生碧花,白骨化蓝蝶,舍利佛心凤凰眼,一剑凌霜无妄峰…… 

再也回不去了…… 

天下五杰,竟是这般结局。

众人感慨。

五杰本人坐在前面,不知该说什么,他们向来嬉戏打闹,却很少煽情。

他们对自己的死亡倒也没那么接受不了,只是前世裴御之该怎么办?

四人不免露出担忧之色。

“不负名节,不负情谊。”寂无端开口。“挺好。”

“咱们怕过什么!了结了那些人渣看得也痛快。”

虞青莲附和。

“就是不知裴御之受不受得了。”凤衿呢喃。

他们看向坐在他们前面的裴御之。

而裴御之不敢回头看他们。

即使已经过去了很久,每次想起这些,看到这些,楚君誉还是会觉得心痛。

裴景眼泪也一直在流。 

却知道自己的悲伤只是现在半跪地上那人的万分之一。 

他的手不知觉地在衣袖的遮挡下握住了楚君誉的手。

楚君誉感受到了,回握住裴景颤抖的手。

“啊——!” 

银发青年像濒死的野兽吼出声,发出来却是哑声的哭腔。 

他一点一点僵硬抬头。 

银发如雪,眼神空洞,一片血腥。当初那个明亮肆意的少年郎,被这一年的雪活生生杀死。 

他僵硬地站起身。 

重新走到镜台中央。 

差最后一步,将神识通往经天院。 

裴景多想上去捂住他的眼,告诉他我们别看了。 

但是他还是什么都不能做。 

这种无助让人崩溃,但是他知道,眼前的人比他更无助,比他更难过。 

心疼。

经天院。 

经天院。真的是最后的期望吗? 

水镜终于浮出画面来。 

银发青年神情麻木,冰冷往前望。 

空空荡荡经天院——天梯之下,无人生还。 

很久水镜猛烈地波动了一下—— 

似乎是化神期大能在死前,用尽全力,在挣扎。一行用血写出歪歪扭扭的话,浮现在镜面上。 

——御之,逃。 

御之,逃。 

裴景已经闭上了眼。 

空气死寂,让人窒息,这一年的雪格外冷。很久,他听到了青年的一声笑。笑声空洞冰冷,而后停顿片刻,转为压抑的哭声。

曾一剑浮霜,名动一时。 

只一百年。 

深恩负尽,死生师友。

刚来到空间时,他的那句“赌我百年,天榜第一。”又一次响起。

这句话对应着眼前的景象,尽显讽刺

众人泣不成声。

御之, 逃。

可是天下之大, 又逃到哪里去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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之前想过当四杰知道楚君誉是前世裴御之的画面,应该还有对话来着。记忆力是越来越不好了,总感觉之间想的那版更有感觉or看点。

分三章了。

困=_=,熬夜看完了《对A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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